特别報道 | 恒大清盤日

觀點網 香港報道 在香港高檔銀行區核心地帶，法官陳靜芬主持着這場牽動各方神經的審判。

會議開始的時間是1月29日上午9點30分，而在早上8點半，法庭已有大批相關方與媒體等候。

最受關注的是，中國恒大這家曾經的房地産巨頭是否将在今天迎來最終結局。盡管在此之前，這家公司已經提交了多次呈請聆訊延期申請。

大家陸續排隊進入，法庭内記者席跟公衆席都陸續被填滿。正式開庭後，由債權人代表律師先進行陳詞，然後再由恒大代表律師解釋經過調整的重組方案，及響應法官陳靜芬的問題。

陳靜芬在香港法律界以企業破産和清算方面而聞名，她的審議風格溫和、冷靜，但卻會讓人感受到緊迫感，不少人在她的質詢下感到不安。

此刻，她代表着香港法院的意志，已對恒大失去耐心，現在是說适可而止的時候了：“I think it is the time for the court to say enough is enough.”

陳靜芬指恒大債務重組方案欠進展，聽證會已經持續了一年半，該公司仍未能提出具體的重組方案。自上次12月4日開庭後已給予時間修訂重組計劃，但仍無實際的重組方案出現。

也是在1月29日，香港高等法院舉行對恒大的清盤呈請聆訊，向恒大發出清盤令，這家負資産6000億的公司将被清盤。

從法律上看，清盤是一種将公司所持資産變現後，依法按債權順位分配資産、償還公司債務的法律程序，清盤人将進行資産和債務梳理，並将資産變現後用于清償債務。

安邁顧問有限公司董事總經理黃詠詩、杜艾迪（Edward Simon Middleton）獲法院委任為恒大清盤人。

杜艾迪知道全球正關注今天在香港法院發生的事件，将準備到恒大位于香港的總部。

受到這個消息的影響，恒大繫三家港股上市公司中國恒大、恒大汽車和恒大物業紛紛停牌。

這一日，恒大股票暴跌21%後盤中停牌，市值僅剩21.52億港元。

清盤恒大

上述提及的聆訊為Top Shine Global Limited of Intershore Consult (Samoa) Limited（佳盛環球）在2022年6月27日向中國恒大提出的清盤呈請，涉及的中國恒大财務義務金額為8.625億港元。

在接獲清盤呈請聆訊之後，中國恒大當時表示，公司将極力反對該呈請，一直在積極與債權人溝通，推進境外債務重組工作。

但恒大並未順利推進債務重組計劃，法官提及，用了一年半時間，恒大集團債務重組計劃仍然毫無推進，認為案件延至今日已是足夠。

代表恒大持有人特别團體顧問（AHG）凱易律師事務所（Kirkland & Ellis LLP）合夥人孫亦珑于清盤聆訊一事對觀點新媒體表示，債權人一直準備好期望與恒大達成協議，然而未能與其進行合作。他指，在這種情況下，恒大只能對自己的清盤負責。

這種進度讓債權人不滿，一位資本市場人士對觀點新媒體指，負資産6000億元的公司無法推進重組，清盤只是早晚。相較之下，一些能夠達成重組計劃的公司，則是“有誠意、有資産、團隊也在”。

的确，恒大已處于資不抵債的境地。截至2023年中期，恒大負債總額約為2.39萬億，剔除合約負債6039.79億後的真實負債約1.78萬億。其中，借款5818.11億，應付貿易賬款及其他應付款項1.06萬億。

而恒大截至2023年中期總資産1.74萬億。也就是說，淨資産為-6442億。

這種狀況，讓債權人在面對債務重組還是清盤選擇之時幾乎沒有多少選擇空間：“大量負資産的公司事實上沒有重組可言，讓債權人倒貼嗎？”

德勤中國副主席黎嘉恩則認為，應該具體分析：“有時候要留點喘息的空間，留點錢做營運，雙方的态度很重要。”

他表示，沒有最好的重組，也沒有最差的重組，每一家企業具體情況不同，重要的是債權債務雙方要具備一定信任，條款雙方都能接受，也能夠做到。

在他看來，在重組過程中，分歧點一般在于回收率和時間節點。一般而言，清盤回收率比重組回收率低，債權人一般不會希望推進到清盤這一程序，但如果債務人是躺平心态，或采取債權人認為不合理的行動，依舊可能會進入到清盤程序。

孫亦珑透露，債權人一直準備期望與恒大達成協議。他表示，分歧主要在于“應計索賠依據”，恒大的的立場是，所有C類和A類債權人都應按照全額應計基礎處理。

這意味着，無論他們在境内擁有什麼債權，也無論他們能夠實現多少價值，都可以在香港清盤或香港計劃中就其債權的全部價值提出索賠，這對于A級債權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因為這基本上意味着他們得到的份額更少，或者少于他們應得的。

恒大律師陳詞時則提出，目標是不遲于3月提出新的重組條款，新計劃将A類及C類債權人分成兩個計劃。

資料顯示，截至2022年中期，恒大集團票據未償還本金總額為142.3億美元，未付利息總額為11.7億美元。

在資本市場人士看來，清盤與否債權人都已經一無所有。中國企業資本聯盟副理事長柏文喜持相近看法：“對這些債權人來說，恒大破産清算未必符合他們的利益最大化訴求。不過就目前恒大的現狀而言，通過債務與資産重組、公司重整恢復經營的希望十分渺茫，促進破産清算也是債權人沒有選擇的選擇了。”

恒大曾聘請德勤香港對公司進行“清算分析”，結果顯示，如果恒大債務重組不成功，境外無擔保債權人的預估回收約為97.28億元。

債權人回收率将極低：中國恒大境外無擔保債權人回收率僅為3.53%、現有恒大票據持有人回收率5.92%、景程票據持有回收率6.49%-9.34%、天基境外無擔保債權人回收率最低，僅有2.05%。

2023年7月，恒大在香港法庭的一個聆訊會上引用了德勤（Deloitte）的分析，一旦恒大最終被清盤，債權人獲得的回收率僅為3.4%。9月，恒大對外公開，許家印因涉嫌“非法犯罪”接受調查。鑒于這一狀況，債權人目前預計回收率将低于3%。

根據彭博編制的數據，截至上周五，恒大大部分美元債券交易價格約為每美元1.5美分，這表明投資者對償還沒有太多期望。

對于被頒令清盤一事，恒大集團執行總裁肖恩坦承現在恒大遇到的困難，表示接下來将直面困難和問題，采取一切合法合規的措施，在保障境内外債權人合法權益的前提下，穩步推進集團業務正常經營。

同時，将積極與清盤人溝通，依法配合清盤人履行相關程序，根據國際慣例、市場規則推進債務化解等工作。此外，恒大還将穩步推進保交樓等重點工作。

前路未知

那麼，恒大的未來會是怎樣呢？

柏文喜分析指，即便通過清盤聆訊，恒大資産大部分在内地，執行起來會有一定難度，因為兩地法院都有獨立終審權，跨境執行香港法院的裁決需要借助内地法院配合與支持，而且内地相關利益方很可能會提出自身利益主張，造成香港法院裁決在内地執行中的各種困難。

不過，由于當前内地與香港已經簽署司法裁決互認與執行協議，内地法院從程序上而言會承認香港法院這一裁決結果，除非内地相關利益方提出執行異議。

觀點新媒體獲悉，從政策層面來看，2021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協助香港特别行政區破産程序試點工作的意見》，明确同意在深圳、上海和廈門承認香港的破産令，恒大集團注冊地在深圳，恰好在三個試點城市範圍之内。

香港法院在1月29日下午2點半公布制定清算令的詳細理由，文件多達數十頁。香港法院認為，盡管經過8周的延期，但恒大集團沒有提供任何進一步的修改建議，亦未獲得任何法院披露的指示内容，恒大亦未在法院規定的時限内提交任何确認書，向法院和當事人提供重組工作的最新情況以及任何進一步修訂的重組建議。同時，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有相關債權人願意支持延期。

香港法院表示，沒有進一步批準該請願延期的理由，該請願已經進行了19個多月，恒大沒有證明法院延期呈請有任何有用的目的——沒有重組建議，更不用說得到債權人必要多數支持的可行建議。

法官陳靜芬認為，由法院将公司清盤，會更能保障債權人的利益，讓獨立清盤人接管公司，保障及保存公司的資産，並在認為适當的情況下檢讨及制訂重整計劃。

公司在被法院清盤後提出及執行債務償還安排的情況並不鮮見，事實上，就該公司而言，此舉的另一個好處是使該公司不受許家印的控制，這一直是阻止公司發行新債務工具或新股的監管障礙之一。

獲委任為恒大清盤人的安邁顧問董事總經理黃詠詩、杜艾迪經驗豐富，曾任雲頂香港、百田石油、皇冠環球集團等清盤人。在賭王何鴻燊家族遺産風波當中，黃詠詩亦曾參與其中。

德勤中國副主席黎嘉恩表示，一般而言，委任清盤人之後，清盤人需要了解公司财務情況，接管公司資産，看下一步采取什麼行動，是否還有重組機會，清盤時間越久重組機會則越渺茫，以及判斷是否有資産可以進行處置等等。

恒大清盤人黃詠詩則表示，團隊會全力保持集團的業務能夠持續運作，首要任務是盡可能保留、重組或者繼續營運恒大的業務。會有繫統地保留恒大的價值，從而增加債權人及其他權益人在當中可以獲得還款的機會。

在這個清盤程序的框架内，團隊會考慮任何可行的重組方案，安邁首先會與恒大管理層開會，了解集團狀況及商讨下一步的工作。

她強調，高等法院頒令的清盤令只是針對母公司中國恒大集團，清盤人不會對集團旗下附屬公司的運作造成直接影響，特别是中國内地營運的附屬公司不會受到該清盤的影響。安邁希望與恒大現有的管理層合作，達成解決方案，盡可能減少對所有利益持份者的進一步影響。

立信德豪董事兼業務發展及市場總監林鴻恩認為，恒大被頒布清盤令後，管理層将出現變動，管理權或交予清盤人及專業人士，而股份可能面臨長時間停牌。

市場估計整個清盤過程需時5年，林鴻恩認為屬合理偏向樂觀的估算。他指，恒大資産涉及境内及境外，在核實資産數目及價值、相關權益現況，以至分别與業權人及債權人商讨債務處理方式等都需時。

因大部分資産及債權人都在内地，增加清盤復雜性。清盤人需要與内地律師配合，由律師負責走訪不同地方的政府或機構，處理資産和負債方面的工作。他提到，内地有多個省市和地區政府或涉及不同法院的法律程序，過程需時，亦增加清盤難度。

他形容，今次清盤是前所未見、具標志性的案例。

黎嘉恩亦提及到指出，近年中國企業清盤案增加，但不少案件一直在拖，争取以債務重組方式解決問題，但在經濟仍未恢復的情況下達成很好的重組方案並非易事，而香港法院又不接受債務重組未取得進展下将清盤一拖再拖。

“故恒大清盤可能會令正在進行債務重組的内房‘感到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