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記｜行攝閩南·土樓神話

蔡穗聲 歷史上為避戰亂南遷的中原人被稱為客家人。他們帶來中原版築牆技術，夯土築牆，在偏僻山村建造土樓，同族聚居。

一則傳說使客家土樓揚名天下：外國衛星發現福建山區隐藏有巨大的井狀構築物，疑為導彈發射井。 

田螺坑土樓群

四圓樓一方樓，俗稱“四菜一湯”

福建漳州市南靖縣田螺坑村

傳說終歸是傳說。

客家土樓造型奇巧，宛如從天而降的飛碟，令人驚奇與稱歎。

土樓是以未焙燒原狀土營造主體結構的生土建築，像是土地上生長起來的大蘑菇。樓内藏風聚氣，冬暖夏涼。

有“圓樓之王”美譽的承啟樓于1628年（明崇祯元年）破土動工，歷經三代人耗時81年建成“江氏家族之城”。

江氏承啟樓，建于1628年

福建龍岩市永定區高北村

承啟樓規模宏大，直徑73米，占地5376平方米，由四個環形樓套疊組成，共400個房間。

外環樓高四層共288個房間，每層用擡梁式木構架鑲嵌泥磚分隔成72開間。一層是廚房，二層是谷倉，三、四層是卧室。二至四層各有一條内向環形走廊（内通廊）。四個方向對稱分布有四道樓梯。

每戶分配的廚房、谷倉和卧室為垂直分布的一至四層，沒有大小之分與高低尊卑之别。

第二環樓高兩層共80個房間，是客房。

第三環樓是單層有32個房間，作為傳授家教家規的書房和女子刺繡裹足的閨秀房。

三層環樓拱衛着的内環是觀音廳和祖堂，供族人祭祀、議事和婚喪典禮等活動使用。

1986年中國郵政發行《中國民居》一套14枚郵票，其中代表福建民居的圖案就是承啟樓。

2021年中國郵政發行《福建土樓》特種郵票一套4枚，承啟樓再次入選。

懷遠樓建于1905～1909年，是建築工藝最精美、保護最好的雙環圓形土樓。

頂層四個方向建有瞭望台，樓門頂部設有三個防火灌水道。

簡氏懷遠樓，建于1905年

漳州市南靖縣坎下村

外環樓以巨型鵝卵石和三合土壘築牆基，夯土加竹片壘成竹筋土牆。

仔細察看，夯土版築牆的肌理清晰可見。土樓經受百年風雨侵蝕與地震考驗仍堅固耐用。

外環樓有内通廊，高4層，每層34間共136個房間。

内環樓是磚木結構的學堂與祠堂，取名“斯是室”，取意于唐代文學家劉禹錫（772~842年）《陋室銘》：“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斯是室”滿目是橫匾楹聯、字畫條幅；舉頭有雕梁畫棟、梁架彩繪，顯得精巧秀氣，洋溢書卷氣息。

客家土樓多為圓形，也有不少是方形，其中最著名的莫如建于1732年（清雍正十年）的和貴樓。

簡氏和貴樓，建于1732年

漳州市南靖縣璞山村

和貴樓高21.5米，為福建土樓最高。樓有五層，每層28間共140個房間。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竟然建在沼澤地上，用200多根松木打樁、鋪墊，歷經300年滄桑仍堅固完好。

客家土樓還有結構復雜的府第式土樓（五鳳樓）。

福裕樓于1880年（清德宗光緒六年）興建，三年後建成。它坐西朝東，背山臨水， 典雅大氣。

林氏福裕樓，建于1880年

龍岩市永定區洪坑村

五鳳樓是“三堂二橫”結構。前堂（門廳）、中堂（主廳）和後堂（三至五層的主樓）前低後高沿中軸線布置，兩側是天井，天井外側各一排橫屋（廂房）。

中堂首層是供奉祖先牌位的祖堂，第二層是觀音廳。

後堂與橫屋是卧室。

福裕樓有三門，分别通往前堂與兩橫屋。外觀看福裕樓是一個整體，内則按三堂與兩橫屋分為三個單元，單元之間有小門相通。

樓前有門坪，外圍築有影壁與圍牆。

從常棣門進入北橫屋，穿過門廳到天井，然後是中堂與北橫屋之間的連廊内廳。

連廊内廳後又是天井，盡頭就是五層高的後堂。

在後堂樓上俯視，分列左右的北橫屋和中堂均為三層高，迎面是連廊内廳的後牆及小青瓦坡面屋頂，下面是碎石鋪砌的天井。

客家土樓從早期五鳳樓高低有序、主次分明的復雜形态過渡到簡單規整的方形，最後成熟于完美均等的圓形。

劉氏裕昌樓，建于1368年

漳州市南靖縣下版村

這是由繁到簡的演變，強化了傳統民居對外封閉、對内開放的特性。

客家土樓的中庭是鄰里交往、守望相助、孩童玩耍、族人議事、婚喪典禮和訪客遊覽的場所。 

從空間形式看，土樓包容有衆多小空間，大中有小；小空間組成的多層樓房圍合着中庭，小中見大。

從功能安排看，中庭既是交通要道，也是活動場所。

更妙的是，樓上的人觀賞中庭，自己也成為一道風景。

這不就是“共享空間”嗎？它早于美國建築師波特曼（John Portman，1924~2017年）創建“共享空間”理論與實踐幾百年。這不由人不驚歎客家人的想象力與創造力！

建築形态從繁到簡、由方到圓的演變，既增強了對外防禦功能：圍護結構強度均衡，視線及火力無死角；也強化了同族人的向心凝聚力：圍合中心與每一戶距離均等，心理感覺平等，便于守望相助。

蘇氏振福樓，建于1913年

龍岩市永定區西片村

客家人聚族而居不僅是為了抱團防禦，也是文化傳承的要求。

不管是什麼形态的土樓，其核心位置或中軸盡端的中央必定是祭祀神明與祖先之處，要麼是觀音廳，要麼是祖堂。

土樓各處的匾額、楹聯、題刻、字畫等诠釋忠孝為本、耕讀傳家的儒家思想，介紹祖訓家風及家族源流。這是客家人立足他鄉異地、窮鄉僻壤的精神支柱，也成為了土樓的文化内涵。

然而，土樓的居住方式、生活配套設施及其所處山村環境與現代城市差距頗大。年輕人離鄉入城，人去樓空。一些土樓逐漸頹敗。

簡氏翠美樓，建于1831年

漳州市南靖縣璞山村

建成110年的振福樓現在是歷史陳列館，當年建樓者蘇振泰的孫子留守並負責管理，他已年過花甲了。

随着鄉村旅遊興起，城里人成群結隊下鄉體驗土樓文化、品嘗客家美食。

村里的年輕人回來了。他們當導遊，辦客棧，做餐飲，推銷土特産。古老的土樓不再寂寞，旅遊經濟促進了土樓保護與文化傳承。

客家嫂子當導遊，帶遊客到自家居住的振昌樓遊覽，她的丈夫在土樓用客家飯菜招待客人，一對夫妻組合的生意搭檔。

客家妹子招待遊客品茶，推銷自家産的金線蓮養生茶和客家娘酒。

198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顧問史蒂文·安德烈考察福建土樓後贊譽道：“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生土建築——神話般的居民住宅。”

江氏承啟樓，建于1628年

龍岩市永定區高北村

客家土樓被譽為“神話”實至名歸。

從建築材料及技術水平看，它是世界上最大型生土建築民居，代表了生土夯築技術的最高成就；

從居住模式看，一樓之内數百人供奉同一祖先，是聚族而居傳統文化的傳承；

從空間組織看，早于西方幾百年就已經在中庭營造“共享空間”；

其建築形态更是大有玄妙，可謂方圓之内有乾坤。

“圓”代表變動靈活、無窮無盡；“方”象征沉穩靜止、厚實伸展。

客家土樓契合了中國古代“天圓地方”的宇宙觀。

在《周易》中乾卦為天為陽，坤卦為地為陰。方圓結合表示陰陽相倚、靜動平衡並互生萬物。

人立于天地之間，内方外圓是傳統人生哲學。　　

“方”乃立身之本，做人心胸坦蕩，行止端方；“圓”為處世之道，處事圓潤通達，待人謙和體諒。方圓相濟則任運自在，無往不利。

客家土樓主要分布于福建、廣東兩省。其中福建龍岩市永定區就有兩萬三千座。

2008年由永定、南靖、華安三縣（區）“六群四樓”共46座土樓組成的福建土樓被列入《世界遺産名錄》。

“六群四樓”的地理位置見下圖：

六群：A 龍岩市永定區初溪土樓群，B 永定區洪坑土樓群，C 永定區高北土樓群，D 漳州市南靖縣田螺坑土樓群，E 南靖縣河坑土樓群，F 漳州市華安縣大地土樓群

四樓：a 永定區衍香樓，b 永定區振福樓，c 南靖縣懷遠樓，d 南靖縣和貴樓

如果客家土樓是一幅畫，那就是鋪展在閩粵大地的溫蘊俊秀水墨畫卷。    

隆興樓

漳州市南靖縣官洋村

如果客家土樓是一首詩，那就是讴歌先輩筚路藍縷、開啟山林的史詩。

林氏如升樓，建于1875年

龍岩市永定區洪坑村

如果客家土樓是一支歌，那一定是人民智慧的頌歌。它傳頌了數百上千年仍余韻悠長，在世界文明史回音壁久久回響。

2023年2月攝影

2023年3月撰文、制作

蔡穗聲 廣東省房地産行業協會名譽會長 觀點新媒體專欄作者